汉臣想让满人屈服于汉人的规矩,即便得了江山,也要依照他们的祖宗家法行事,这与傀儡何异?从册立太子的那一刻起,满朝大臣就只想仗着太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,无非是要钱,要权,要身后名。康熙轻叹一声,即便他一再小心提防,可他们父子之间终究是疏远了。万岁和太子之间紧张的气氛也影响到了扈从的百官,四爷也只想远远躲着,以免夹在二人之中惹祸上身。恰逢圣驾正到了京畿一带的永定河附近,康熙便亲去视察,顺便带上了四爷。从前这河名叫无定河,常年泛滥成灾,殃及百姓。康熙便着人疏通河道,修筑堤坝,如此一来果然逐渐波涛平息。朝野上下一片称赞万岁圣明之声。去岁堤坝完工,四爷在南下途中随侍左右,与康熙一同前来视察。虽其他几个兄弟不以为意,但四爷心中深恨这些在国库里掏银子的蛀虫,唯恐他们又在此事上偷工减料。到了坝上便将木桩一一拔出仔细察看,却见那些木桩果然既小又短,若一涨潮,根本无力承受泛滥的洪水。他即刻将此事呈报给汗阿玛御览,可汗阿玛虽下令返工重做,但到底没有问责负责治河的官员。万岁仁德,这些贪官污吏却不知感恩,以身报效恩主,反倒越发肆意妄为。有赖这是万岁亲自改名,督促修建的水利工程,周遭一带的官员自然不敢懈怠,今年来看,果然此地风调雨顺。否则岂不又像黄河一带的堤坝年年沖坏,年年修缮。四爷心中暗下怎样的决心不提,这边康熙冷了太子几日,自以为太子已明白了事无转圜。加之御驾一路向南,如今已到泰山,便临时起意叫上三个儿子一同登山。四爷和十三爷两个倒是在康熙面前神色如常,还作下数首应制诗文。太子是半君,从小待遇就不比旁的兄弟,他们早也习惯了。何况一旦扯上太子二字,诸事便有关国体,岂能轻易责罚?即便父子二人近年来多有摩擦,也从不见太子遭过什麽训斥,反倒愈加骄狂了。在宫中多有太子的老师们代为受过的,如今到了外头,自然就是他们兄弟两个。太子不近不远地跟着康熙,却颇有些神思恍惚,康熙的敲打显然奏效了,索额图一圈,明珠便主动上表辞官。可那又如何呢,明珠自十几年前糟了斥责后便再不受重用,大阿哥身后实则是些树大根深的满洲勋贵,这些人仗着先祖之功毫发未损,圈在宗人府的索额图却连粥也进不去了。见太子愈发郁郁,康熙自然不悦,索额图不过一介外臣,更是本朝的罪人。太子只认索相,倒是陪侍自己这个君父的时候也不甚恭敬。他认为太子仍然因索额图之事心怀怨怼,全然无视君父的心意。父子间的关系非但没有缓和,反而芥蒂更深了。御驾就在这样的气氛下继续往南,七月里索额图便在禁所中去了。四爷心中不知该不该松一口气,虽说他是要争,但也不是现在。如今索额图走了,纵然太子一时伤心,可也总有缓过来的时候。汗阿玛拔除了手中之刺,回过头来自然会施恩于太子一党,以免储君叫明党压在头上,这正是平衡之道。宝月也赞同,“索相之名我也有所耳闻,依仗太子多有逾矩之事,太子声名多有为他所累矣。”“倒不全是因为这个,”四爷将她圈在怀里细细剖析给她听,“朝中满汉大臣分立,汉人大多趋从于依汉人传统而立的太子,满洲勋贵们则仍想向从前一样由他们来推举国主,自然不愿太子这个位置坐的顺当。”“于是他们就选了大阿哥?”“不错,大哥曾随汗阿玛几征葛尔丹,在八旗军中也颇有声望。”直郡王曾做过前军统帅,鄂伦岱、隆科多、乃至温宪的驸马舜安颜都是他的拥趸。他们满人在马背上定天下,太子虽也允文允武,但到底不如直王战功赫赫。监国要的就是稳当,却不如在前线大获全胜一般能令朝野侧目。“我听闻四爷也曾掌正红营大旗,军中可有什麽轶闻趣事麽?”宝月眼珠一转,从他怀里仰起头来,朝他挑眉笑笑。“我的确不长于此道,”四爷盘坐在榻上,摸摸她的头发,倒是承认的很爽快坦率。他语气郑重道,“便是如今我有这样的心思,也不敢说我的能力强于哪个兄弟。唯独公忠体国,仁人爱民之心,我自信至诚无愧。”确如他所说,雍正是一个极为勤勉的皇帝,宝月在前世不常读史,却也听闻过他登基十三年来的朱批多过他在位六十多年的汗阿玛。他的确是皇帝里少有的不爱享受,殚精竭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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